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魯迅を何となく読み返す。

 ニイチェは、血で書かれた書物をよみたがった。 だが、血で書かれた文章というものは、たぶんないだろうと私は思う。 文章は所詮、墨で書くものだ。 血で書かれたものは、血痕にしか過ぎまい。 むろん、それは文章よりももっと感動的であり、もっと直裁的ではあろうけれども、しかし色が変わりやすく、消えやすい。 この点は、なんとしても文学の力に頼るほかない。 それはちょうど、墓の中の白骨が、古往今来、その永久性をよりどころにして、少女の頬のうすくれない色を軽蔑するのと同じことだ。

魯迅評論集 竹内好編訳(岩波文庫)「どう書くか」より



最近は、墨はもちろんノートに手書きという機会が大幅に減ってしまったなぁ。

以下は、有名な「水に落ちた犬を打つ」という言葉の元になった「フェアプレイはまだ早い」の原文です。


論“費厄潑賴”應該緩行1






一 解題



  《語絲》五七期上語堂2先生曾經講起“費厄潑賴”(fair play)3,以為此种精神在中國最不易得,我們只好努力鼓勵;又謂不“打落水狗”,即足以補充“費厄潑賴”的意義。我不懂英文,因此也不明這字的函義究竟怎樣,如果不“打落水狗”也即這种精神之一体,則我卻很想有所議論。但題目上不直書“打落水狗”者,乃為回避触目起見,即并不一定要在頭上強裝“義角”4之意。總而言之,不過說是“落水狗”未始不可打,或者簡直應該打而已。




二 論“落水狗”有三种,大都在可打之列



  今之論者,常將“打死老虎”与“打落水狗”相提并論,以為都近于卑怯5。我以為“打死老虎”者,裝怯作勇,頗含滑稽,雖然不免有卑怯之嫌,卻怯得令人可愛。至于“打落水狗”,則并不如此簡單,當看狗之怎樣,以及如何落水而定。考落水原因,大概可有三种:(1)狗自己失足落水者,(2)別人打落者,(3)親自打落者。倘遇前二种,便即附和去打,自然過于無聊,或者竟近于卑怯;但若与狗奮戰,親手打其落水,則雖用竹竿又在水中從而痛打之,似乎也非已甚,不得与前二者同論。


  听說剛勇的拳師,決不再打那已經倒地的敵手,這實足使我們奉為楷模。但我以為尚須附加一事,即敵手也須是剛勇的斗士,一敗之后,或自愧自悔而不再來,或尚須堂皇地來相報复,那當然都無不可。而于狗,卻不能引此為例,与對等的敵手齊觀,因為無論它怎樣狂嗥,其實并不解什么“道義”;況且狗是能浮水的,一定仍要爬到岸上,倘不注意,它先就聳身一搖,將水點洒得人們一身一臉,于是夾著尾巴逃走了。但后來性情還是如此。老實人將它的落水認作受洗,以為必已忏悔,不再出而咬人,實在是大錯而特錯的事。


  總之,倘是咬人之狗,我覺得都在可打之列,無論它在岸上或在水中。




三 論叭儿狗尤非打落水里,又從而打之不可



  叭儿狗一名哈吧狗,南方卻稱為西洋狗了,但是,听說倒是中國的特產,在万國賽狗會里常常得到金獎牌,《大不列顛百科全書》的狗照相上,就很有几匹是咱們中國的叭儿狗。這也是一种國光。但是,狗和貓不是仇敵么?它卻雖然是狗,又很像貓,折中,公允,調和,平正之狀可掬,悠悠然擺出別個無不偏激,惟獨自己得了“中庸之道”6似的臉來。因此也就為闊人,太監,太太,小姐們所鐘愛,种子綿綿不絕。它的事業,只是以伶俐的皮毛獲得貴人豢養,或者中外的娘儿們上街的時候,脖子上拴了細鏈于跟在腳后跟。


  這些就應該先行打它落水,又從而打之;如果它自墜入水,其實也不妨又從而打之,但若是自己過于要好,自然不打亦可,然而也不必為之歎息。叭儿狗如可寬容,別的狗也大可不必打了,因為它們雖然非常勢利,但究竟還有些像狼,帶著野性,不至于如此騎牆。


  以上是順便說及的話,似乎和本題沒有大關系。




四 論不“打落水狗”是誤人子弟的



  總之,落水狗的是否該打,第一是在看它爬上岸了之后的態度。


  狗性總不大會改變的,假使一万年之后,或者也許要和現在不同,但我現在要說的是現在。如果以為落水之后,十分可怜,則害人的動物,可怜者正多,便是霍亂病菌,雖然生殖得快,那性格卻何等地老實。然而醫生是決不肯放過它的。


  現在的官僚和土紳士或洋紳士,只要不合自意的,便說是赤化,是共產;民國元年以前稍不同,先是說康党,后是說革党7,甚至于到官里去告密,一面固然在保全自己的尊榮,但也未始沒有那時所謂“以人血染紅頂子”8之意。可是革命終于起來了,一群臭架子的紳士們,便立刻皇皇然若喪家之狗,將小辮子盤在頭頂上。革命党也一派新气,——紳士們先前所深惡痛絕的新气,“文明”得可以;說是“咸与維新”9了,我們是不打落水狗的,听憑它們爬上來罷。于是它們爬上來了,伏到民國二年下半年,二次革命十的時候,就突出來幫著袁世凱咬死了許多革命人,中國又一天一天沉入黑暗里,一直到現在,遺老不必說,連遺少也還是那么多。這就因為先烈的好心,對于鬼蜮的慈悲,使它們繁殖起來,而此后的明白青年,為反抗黑暗計,也就要花費更多更多的气力和生命。


  秋瑾□女士,就是死于告密的,革命后暫時稱為“女俠”,現在是不大听見有人提起了。革命一起,她的故鄉就到了一個都督,——等于現在之所謂督軍,——也是她的同志:王金發□。他捉住了殺害她的謀主□,調集了告密的案卷,要為她報仇。然而終于將那謀主釋放了,据說是因為已經成了民國,大家不應該再修舊怨罷。但等到二次革命失敗后,王金發卻被袁世凱的走狗槍決了,与有力的是他所釋放的殺過秋瑾的謀主。


  這人現在也已“壽終正寢”了,但在那里繼續跋扈出沒著的也還是這一流人,所以秋瑾的故鄉也還是那樣的故鄉,年复一年,絲毫沒有長進。從這一點看起來,生長在可為中國模范的名城□里的楊蔭榆□女士和陳西瀅先生,真是洪福齊天。




五 論塌台人物不當与“落水狗”相提并論



  “犯而不校”□是恕道,“以眼還眼以牙還牙”□是直道。中國最多的卻是枉道:不打落水狗,反被狗咬了。但是,這其實是老實人自己討苦吃。


  俗語說:“忠厚是無用的別名”,也許太刻薄一點罷,但仔細想來,卻也覺得并非唆人作惡之談,乃是歸納了許多苦楚的經歷之后的警句。譬如不打落水狗說,其成因大概有二:一是無力打;二是比例錯。前者且勿論;后者的大錯就又有二:一是誤將塌台人物和落水狗齊觀,二是不辨塌台人物又有好有坏,于是視同一律,結果反成為縱惡。即以現在而論,因為政局的不安定,真是此起彼伏如轉輪,坏人靠著冰山,恣行無忌,一旦失足,忽而乞怜,而曾經親見,或親受其噬嚙的老實人,乃忽以“落水狗”視之,不但不打,甚至于還有哀矜之意,自以為公理已伸,俠義這時正在我這里。殊不知它何嘗真是落水,巢窟是早已造好的了,食料是早經儲足的了,并且都在租界里。雖然有時似乎受傷,其實并不,至多不過是假裝跛腳,聊以引起人們的惻隱之心,可以從容避匿罷了。他日复來,仍舊先咬老實人開手,“投石下井”□,無所不為,尋起原因來,一部分就正因為老實人不“打落水狗”之故。所以,要是說得苛刻一點,也就是自家掘坑自家埋,怨天尤人,全是錯誤的。




六 論現在還不能一味“費厄”



  仁人們或者要問:那么,我們竟不要“費厄潑賴”么?我可以立刻回答:當然是要的,然而尚早。這就是“請君入瓮”□法。雖然仁人們未必肯用,但我還可以言之成理。土紳士或洋紳士們不是常常說,中國自有特別國情,外國的平等自由等等,不能适用么?我以為這“費厄潑賴”也是其一。否則,他對你不“費厄”,你卻對他去“費厄”,結果總是自己吃虧,不但要“費厄”而不可得,并且連要不“費厄”而亦不可得。所以要“費厄”,最好是首先看清對手,倘是些不配承受“費厄”的,大可以老實不客气;待到它也“費厄”了,然后再与它講“費厄”不遲。


  這似乎很有主張二重道德之嫌,但是也出于不得已,因為倘不如此,中國將不能有較好的路。中國現在有許多二重道德,主与奴,男与女,都有不同的道德,還沒有划一。要是對“落水狗”和“落水人”獨獨一視同仁,實在未免太偏,太早,正如紳士們之所謂自由平等并非不好,在中國卻微嫌太早一樣。所以倘有人要普遍施行“費厄潑賴”精神,我以為至少須俟所謂“落水狗”者帶有人气之后。但現在自然也非絕不可行,就是,有如上文所說:要看清對手。而且還要有等差,即“費厄”必視對手之如何而施,無論其怎樣落水,為人也則幫之,為狗也則不管之,為坏狗也則打之。一言以蔽之:“党同伐异”□而已矣。


  滿心“婆理”而滿口“公理”的紳士們的名言暫且置之不論不議之列,即使真心人所大叫的公理,在現今的中國,也還不能救助好人,甚至于反而保護坏人。因為當坏人得志,虐待好人的時候,即使有人大叫公理,他決不听從,叫喊僅止于叫喊,好人仍然受苦。然而偶有一時,好人或稍稍蹶起,則坏人本該落水了,可是,真心的公理論者又“勿報复”呀,“仁恕”呀,“勿以惡抗惡”呀……的大嚷起來。這一次卻發生實效,并非空嚷了:好人正以為然,而坏人于是得救。但他得救之后,無非以為占了便宜,何嘗改悔;并且因為是早已營就三窟,又善于鑽謀的,所以不多時,也就依然聲勢赫奕,作惡又如先前一樣。這時候,公理論者自然又要大叫,但這回他卻不听你了。


  但是,“疾惡太嚴”,“操之過急”,漢的清流和明的東林(22),卻正以這一點傾敗,論者也常常這樣責備他們。殊不知那一面,何嘗不“疾善如仇”呢?人們卻不說一句話。假使此后光明和黑暗還不能作徹底的戰斗,老實人誤將縱惡當作寬容,一味姑息下去,則現在似的混沌狀態,是可以無窮無盡的。




七 論“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”(23)



  中國人或信中醫或信西醫,現在較大的城市中往往并有兩种醫,使他們各得其所。我以為這确是极好的事。倘能推而廣之,怨聲一定還要少得多,或者天下竟可以臻于郅治。例如民國的通禮是鞠躬,但若有人以為不對的,就獨使他磕頭。民國的法律是沒有笞刑的,倘有人以為肉刑好,則這人犯罪時就特別打屁股。碗筷飯菜,是為今人而設的,有愿為燧人氏(24)以前之民者,就請他吃生肉;再造几千間茅屋,將在大宅子里仰慕堯舜的高士都拉出來,給住在那里面;反對物質文明的,自然更應該不使他銜冤坐汽車。這樣一辦,真所謂“求仁得仁又何怨”(25),我們的耳根也就可以清淨許多罷。


  但可惜大家總不肯這樣辦,偏要以己律人,所以天下就多事。“費厄潑賴”尤其有流弊,甚至于可以變成弱點,反給惡勢力占便宜。例如劉百昭毆曳女師大學生(26),《現代評論》上連屁也不放,一到女師大恢复,陳西瀅鼓動女大學生占据校舍時,卻道“要是她們不肯走便怎樣呢?你們總不好意思用強力把她們的東西搬走了罷?”(27)毆而且拉,而且搬,是有劉百昭的先例的,何以這一回獨獨“不好意思”?這就因為給他嗅到了女師大這一面有些“費厄”气味之故。但這“費厄”卻又變成弱點,反而給人利用了來替章士釗的“遺澤”保鑣。




八 結末



  或者要疑我上文所言,會激起新舊,或什么兩派之爭,使惡感更深,或相持更烈罷。但我敢斷言,反改革者對于改革者的毒害,向來就并未放松過,手段的厲害也已經無以复加了。只有改革者卻還在睡夢里,總是吃虧,因而中國也總是沒有改革,自此以后,是應該改換些態度和方法的。




                 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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